裨海紀遊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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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第 1 曩鄭氏於諸番徭賦頗重,我朝因之。秋成輸穀似易,而艱於輸賦,彼終世不知白鏹為何物,又安所得此以貢其上?於是仍沿包社之法,郡縣有財力者,認辦社課,名曰社商;社商又委通事夥長輩,使居社中,凡番人一粒一毫,皆有籍稽之。射得麋鹿,盡取其肉為脯,并收其皮。日本人甚需鹿皮,有賈舶收買;脯以鬻漳郡人,二者輸賦有餘。然此輩欺番人愚,朘削無厭,視所有不異己物;平時事無巨細,悉呼番人男婦孩稚,供役其室無虛日。且皆納番婦為妻妾,有求必與,有過必撻,而番人不甚怨之。  
語譯第 1 從前鄭氏時代對於各族原住民賦稅十分沉重,我大清皇朝因襲這個做法。秋天收成後輸送穀物看起來容易,然而運輸穀稅上中央卻十分艱難。那些原住民一輩子也不曾知道白銀到底是什麼,又到哪裡換取上貢中央?於是仍舊沿用「包社」的辦法,尋找郡縣中有財力的人來辦理「社課」,名叫「社商」;社商又委託「通譯夥長」的人,派他們住在番社裡,舉凡原住民的點點滴滴,都有簿籍登記察核。射得麋鹿,取得全部鹿肉做成肉脯,並且徵收鹿皮。日本人十分需要鹿皮,有商船前來收買,肉脯賣給漳州人,以上這兩樣東西作為稅賦仍有剩餘,然而這些人欺負原住民的單純無知,橫加剝削不知滿足,看待原住民的財產如同自己的東西,平常事情無論大小,都呼叫原住民男女婦孺,一整天提供他們勞役,幫忙做家事。而且將原住民婦女納為己有做妻妾,有所求原住民就一定給與,有過失就一定挨打,而且原住民也不十分埋怨。  
原文第 2 然又有暗阻潛橈於中者,則社棍是也。此輩皆內地犯法奸民,逃死匿身於辟遠無人之地,謀充夥長通事,為日既久,熟識番情,復解番語,父死子繼,流毒無己。彼社商者,不過高臥郡邑,催餉納課而已;社事任其播弄,故社商有虧折耗費,此輩坐享其利。社商率一二歲更易,而此輩雖死不移也。此輩正利番人之愚,又甚欲番人之貧:愚則不識不知,攫奪惟意;貧者易於迫挾,力不敢抗。匪特不教之,且時時誘陷之。即有以冤訴者,而番語侏離,不能達情,聽訟者仍問之通事,通事顛倒是非以對,番人反受呵譴;通事又告之曰:「縣官以爾違通事夥長言,故怒責爾。」於是番人益畏社棍,事之不啻帝天。 
語譯第 2 然而更有暗中阻橈的,就是社中惡棍。這些人都是中國內陸作姦犯法的壞人,逃脫死罪藏身到偏僻無人的所在,謀取充當「夥長通事」,日子久了,熟識原住民的民情,又了解原住民語言,父親過世了,兒子繼承通事,毒害流傳,沒有停止的一天。那些社商,在地方上悠然自得,高枕無憂,只從事催餉課稅的工作罷了。番社的事任由他們把持玩弄,因此社商有虧損的時候,這些人依舊坐享利潤。社商大抵一二年輪換,然而這些人卻到死也不必更換啊!這些人正是利用原住民的單純無知,更希望原住民的貧窮。愚笨則沒有知識,強取豪奪任由己意;貧窮則容易脅迫,無力抵抗。非但不加以教導,而且又常誘惑陷害他們,即使有控訴冤情的,然而原住話又生疏難解,不能通達情意,判官仍舊詢問通事,通事顛倒是非回應,原住民反而遭受判官呵斥譴責;通事又轉告原住民說:「縣府官爺以你違背通事夥長的話,所以生氣責備你。」從此原住民更加畏懼社棍,奉侍他們何止天帝一般。  
原文第 3 其情至於無告,而上之人無由知。是舉世所當哀矜者,莫番人若矣。乃以其異類且歧視之:見其無衣,曰:「是不知寒。」見其雨行露宿,曰:「彼不致疾。」見其負重馳遠,曰:「若本耐勞。」噫!若亦人也!其肢體皮骨,何莫非人?而云若是乎?馬不宿馳,牛無偏駕,否且致疾。牛馬且然,而況人乎?抑知彼苟多帛,亦重綈矣,寒胡為哉?彼茍無事,亦安居矣,暴露胡為哉?彼茍免力役,亦暇且逸矣,奔走負載於社棍之室胡為哉?夫樂飽暖而苦飢寒,厭勞役而安逸豫,人之性也。異其人何必異其性?    

 

語譯第 3

他們悲慘的情況到了告訴無門的境地,然而在上位的人卻無從知道。如此看來,全世界所當悲哀同情的,沒有比原住民更嚴重的了,漢人竟然視他們為異類而且加以歧視。看他們沒有穿衣服,就說:「他們不知到寒冷。」看到他們在雨中行走露宿屋外,就說:「他們不怕生病。」見到他們背負重物奔走遠路,就說:「他們本來就忍耐辛勞。」唉!他們也是人啊!他們的四肢身體皮膚骨骼,何處不是人類所有?然而卻把他們說成這般不堪嗎?馬匹不連夜奔馳,牛隻也不過度驅駛,否則還會遭致疾病,牛馬尚且如此,何況是人呢?怎能知道他們如果多擁布帛,也會重視穿著打扮了,幹嘛還要受寒呢?他們如果沒有太多雜事,也會安穩閑居,暴露身體在外奔波做什麼呢?他們如果能夠免除勞力奴役,也能享受閒暇安逸的生活,還背負重債奔走往來於社棍人家做什麼呢?說到樂於飽暖,苦於飢寒,厭惡勞役安享逸樂,是人類的天性啊!視他們為異族,又何必將人性也一齊抹煞呢?   
郁永河,字滄浪,浙江仁和人。明朝諸生。1691年開始,任於閩知府的幕賓。於期間,曾遊遍福建各地。他曾於1696年-1697年之間由福建前往台灣台北採硫,並將其九個月在台紀事寫成《裨海記遊》。該書為首部詳細記載台灣北部人文地理的專書。

 
清康熙35年(1696AD)冬,中國福州火藥庫爆炸,50 多萬斤火藥全毀,清朝廷令福建當局自行負責。由於火藥原料硫磺多產自日本,價錢又貴,地方財力無法承擔,於是有人提議台灣北部產硫,可派員加以開採。但因滿清併台僅十餘年,台灣北部始終未為政府勢力所及,地方當局無人敢冒險前往。福建省幕客探險家郁永河自動請膺,於1697年農曆2月21日由廈門出海,經四晝夜抵安平(今台南市)。

   農曆4月7日郁永河率56人從台南乘牛車沿西部海岸北上,途中行經無數原住民聚落,渡過大大小小溪流96條,抵達台北已是5月初2。月後工人陸續染瘴癘倒臥在床,7月一場大颱風將工寮吹垮,洪水沖毀一切。中秋後省方才又派人接續煮硫的工作,10月初,採硫完成。

   郁永河回到福州,根據旅台見聞撰寫成《裨海紀遊》一書。幾經傳抄、翻刻,出現了幾個刪節的異名版本,如《渡海輿紀》、《採硫日記》等。但不久之後,「裨海紀遊」及郁永河之名即湮沒於歷史的洪流之中。直到日據初期,日本政府開始重視《裨海紀遊》的價值。著名的台灣原住民研究巨擘伊能嘉矩,他認為此書是台灣早期最珍貴的史料,並將之列為他主編的「台灣叢書」第一種。

   《裨海紀遊》文言文語體,以筆記小說的形式撰寫此書,是一本史上少見的紀實性遊記,忠實地紀錄了台灣三百年前某些地理與人文的現象。《裨海紀遊》一書被引用最多的是有關「康熙台北湖」的記載。雖然僅一、二百字,但經地質學者之研究,「康熙台北湖」之存在已殆無疑義。除了康熙台北湖,郁永河對桃園台地、濁水溪流域、台江內海也有精彩生動的描述。

   通篇《裨海紀遊》最具參考價值之處,是有關平埔族的描述。郁永河北上旅行,甫離開府城即進入了平埔族活動的領域。《裨海紀遊》對平埔族的記載至今讀來,仍是那麼鮮活、生動。
多媒體資料
洪澤南老師傳統吟讀(四聲八音)之一
39郁永河北投硫穴記.WAV
洪澤南老師傳統吟讀之二
39-2郁永河北投硫穴記2.WAV