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中立　人生雜誌194期

父親因重病在醫院加護病房治療期間，隔鄰病床是一位仍有著昂藏之軀，但已年老的男性病患，看來幾乎是呈無意識狀態。每回探視時間一到，總有一位瘦小、看似弱不禁風、好似因為纏了小腳而造成行動不甚方便的老婦人，拎著一個小罐子來探望，她總是慢慢地為病患餵食罐子裡的流質食物。待彼此稍稍熟稔一些後，同樣在隔離門外等待的我們，開始有了交談。門內的人是她的丈夫，原來是一位外貌、個性都頗剛強的高級將領，住到醫院已二年多，而她這段時間也就這樣來回奔波於住家、醫院之間。照顧父親不過幾天就覺甚為疲累的我們，不禁好奇她如何走過這近一千個日子？八十四歲的她以平平淡淡的口吻說，看似柔弱的事物，往往有著最堅韌的潛力。

她回憶自己從小體弱多病，總是纏綿病榻，家人或來往的親友沒有人認為她能活過二十歲，沒想到自己竟能飄洋過海、遠離家鄉，在另一塊土地上落地生根，轉眼間已度過八十餘個年頭。而在照顧丈夫的這段期間，看到許多的生老病死，她的體悟是原來剛強的人，卻往往總是不堪一擊，例如她那原是將領的丈夫，還有許多發生在加護病房的真實例子。

這些話讓我感觸良深，門內的父親不也是如此嗎？未進醫院前是何等堅強的人，突遭病痛來襲，卻無法平安走過，反觀母親一直都柔柔弱弱，卻能在當中安享老年。同時，也記起了古老中國哲學家老子的一段話：「堅強者，死之徒；柔弱者，生之徒。」以前讀到這段話，只覺得好像頗有道理，走過這一段路，更能感悟其中的深刻意涵。我開始省思自己的生活、待人、處事之道，向來好勝、總認為自己一定要做得比別人好的個性，往往給家人、部屬很大的壓力，自己也像是一條繃得緊緊的橡皮筋，沒有絲毫彈性仍猶不自知。現在體會到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心境，不是消極的面對，而是懂得「破瓦罐耐得住百木燒」的積極與柔軟，還有最重要的：「常保平安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