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文／何貞青

康乃馨綻放的季節，空中飄盪著濃厚的母性溫柔；鮮花、賀卡，媽媽的笑靨讓五月更熱絡。
在這感恩祝福的時刻，且讓我們凝神傾聽，用心端詳：串串笑聲中，是否藏有幾句嘆息？盈盈笑靨後，可有幾許愁容？
命運，讓他們的生活走了樣，卻也淬鍊出更不凡的生命力；此刻，讓我們也來疼惜一下，那些堅強生活著的「母親」。


衝刺的梅花鹿

從沒看過病成這樣的人還笑得這麼響亮、開懷。更難得的是，他們一家人都是這樣樂天知命。在蕭太太生下早產女兒的同時，醫生也宣布她已是癌症末期，只剩三個月的生命！她，不禁傻住了！

恍惚地走向育嬰室，瞧見小得跟隻老鼠一樣的女兒正嚶嚶蠕動，「這麼小的嬰兒都懂得爭取生命，我活了三十年，為什麼不能掙扎？」「我既然生下她，就要活下去照顧她！」這一掙扎，她走過了六個年頭。

這期間，她的病情持續惡化，必須不斷接受化療，更糟的是她有糖尿病，約四年前左腳不慎受傷，面臨截肢的命運，然而這些絲毫未減損她面對生命的勇氣與熱忱。其中，丈夫的疼惜、支持及她本身的豁達、毅力，是撐過病痛的主因。

當時還鬧了個笑話：僅半身麻醉的她躺在手術台上，目睹手術全程，當醫師要縫合傷口時，她突然迸出一句：「拜託把傷口縫好看些，可別成了電視上陽婆婆的嘴啊！」當場讓醫護人員笑岔了。

推出手術室時，醫師怕她疼痛難過，趕忙叫來先生，沒想到她第一句竟是：「我好餓哦！」連醫師也大呼手術二十多年，第一次聽到「我好痛！」以外的聲音。由此可見她的韌性與樂天。

在她住院期間，一家四口人就散落在四個地方──丈夫在她與工作之間兩頭跑；小女兒身體不適住進另一所醫院；八歲的大兒子則借住在老師家。

「『家』這個字不好寫啊！屋簷下要聚集多少有緣人，才能成一個家！」無法常常照顧孩子的母親這般感嘆著，也更珍惜與家人相處的每一刻，因為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。

雖然生病，她可從不將陰霾感染別人。

近兩年來因為藥物中毒，她全身浮現黑色斑塊，連秀麗的臉容都免不了受到蔓延。面對別人疑懼的眼光，為避免尷尬，她總會笑說：「難道你沒看過沒長角的梅花鹿？我可是獨一無二、價值連城的一隻呢！」最近右腳大拇指病變又被切除，她也能自嘲是在趕流行，罹患最熱門的口蹄疫。

孩子也感受到媽媽的開朗，他們家沒有一絲沮喪，「自己痛就夠了，讓孩子跟著痛的話，我會心疼呢！」慈母的心這般訴說著。

四、五年來進出醫院十七次，大兒子早學會打點一切，連照顧妹妹的瑣事也一手包辦，儼然一個小大人，但又不失孩童的天真憨厚。

「我只給他們一把鑰匙、一個鬧鐘，上學、念書都在他們自己，孩子自己會想。」或許因為媽媽給予充分的自由，同時也培養他們的獨立性，孩子都能為自己負責，「我訓練得不錯喔！將來就不用擔心他們了。」

而在孩子心目中，她是最勇敢的母親。「媽媽本來應該去世了，可是她都堅持下來，我也要好好看家，讓她能安心治病。」讀國一的兒子說：「我的媽媽啊，是一個偉大、美麗、又大方的媽媽！」

這個媽媽能再守著這個家多久？誰也不知道。對於可能無法參與的未來，她有什麼期望呢？「我只要孩子們平安，走上正途就好，至於他們會不會記得這個梅花鹿老媽，那都不重要了！」

「這一生過得很精彩，酸甜苦辣都嘗過了，我很滿意。不過，我還是會繼續衝刺，我怎能被打倒！」

這是一個陽光之家，明亮且希望無窮。


美麗的呵護

澔澔的母親極其美麗，也十分堅強；美麗是與生俱來，堅強卻是澔澔所賦與。

「組織球增生症」這個世所罕見的絕症，從澔澔十一個月大起，就纏上她了，原本和媽媽一樣清秀的模樣，八年來被病魔一點一點侵蝕殆盡。

病變從口腔開始蔓延，當時年輕的爸媽一度以為是感冒，可是短短期間，就迅速轉移到腦部，澔澔的眼球漸漸凸出變形，三、四年之內聽力與視力逐一喪失，身體的發育也慢慢停止，九歲的澔澔只有四歲的身形。

第一次見識到病魔的可怕是在半夜。「她突然尖叫著醒來，在恐懼中哭泣不止，只見她眼皮向上翻，我們都嚇得不知該如何。」媽媽說。

而這不過是夢魘的開始，接下來的診療過程，每位醫師的答覆都一樣：目前仍無藥可治，要有心理準備，只能看著她的病情一天天地嚴重……

為了她的病，爸媽耗盡家產，更難忍受的是心靈的折磨。看著女兒日漸變形的外貌，爸媽甚至起了輕生的念頭：「乾脆我們帶著她一起走吧！在另一個世界還可以照顧她，她也不會再痛了……」然而還是不捨呀！因為澔澔是那麼乖巧懂事得讓人心疼。

病發初期，雖然澔澔眼球已明顯凸出，媽媽還是會牽著她出去散步。

「媽咪，他們為什麼一直看我？」澔澔怯怯地問。

「因為你長得很可愛，他們想跟你做朋友呀！」母親喉頭一緊，小心回答。

「哦……」澔澔沒有說話，或許察覺出人們眼光中的冷酷。

澔澔還喜歡照鏡子，最愛媽媽幫她梳長長的辮子。但經過化學治療之後，她的頭髮沒了，可愛的模樣也不再了。

有一天她拿起鏡子，驚懼地叫著：「媽咪，為什麼我和以前的照片不一樣了？」

「那是因為妳生病了……」媽媽的心在淌血，懂事的澔澔不再追問，似乎明白自己生病的事實。

隨著病情的加重，人們的眼光愈來愈冷峻，甚至有人當面譏諷：前輩子做了什麼缺德事啊，竟生出這樣的孩子！有時，媽媽還得等鄰居關門，才能把包得密不透風的澔澔帶出去。

「我到底做錯了什麼？為什麼要躲躲藏藏？為什麼要這樣看我們？生病又不是罪過……」年輕的媽媽在悲傷氣憤中幾乎崩潰，然而面對爸爸的無奈、澔澔的痛苦，媽媽還是得打起精神，默默吞下所有委屈。

幸運的是，仍有許多好友為她鼓勵加油；三年多前更因接觸佛法，體會到無常、因果觀，心靈有了依止。

八年前那個從不知人間疾苦的平凡少婦，在女兒的淬鍊下，成為堅強的母親，「我感謝我的孩子，即使大家把她當怪物，她始終是我心目中最漂亮的寶貝。」那美麗而滄桑的雙眸中，有著一分釋然。

目前，澔澔已虛弱到只能躺在床上，但她的神智非常清楚，雖然看不見、聽不到，仍可用觸覺、手勢與媽媽溝通。

每天澔澔醒來都會叫著「媽咪」，伸手要人抱抱，還會唱著記憶中的童謠，要媽媽一起玩剪刀、石頭、布；有時也會比著開車的手勢，希望爸爸像她生病前一樣載她出去玩；偶爾不乖，媽媽只要輕拍她的小屁股，她就知道錯了；若拉住她的小手晃一晃，就表示她很乖，媽媽很高興……

這麼敏銳可愛的孩子，媽媽當然捨不得。

「有時我會想，讓她這麼痛苦的活著，到底是對是錯？」但是女兒流露出的求生意志，卻常教她感動，也下定了決心：「即使她一輩子都這樣活著，我也會一直陪著她！」

媽媽明白，澔澔的病是無法治癒的了，只希望她最後的路能走得平靜，少受點苦；媽媽會為她祈福，祈禱她下輩子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，平安健康地長大……


溫柔的臂膀

小雅今年十歲了。這個小生命可是爸爸不顧一切搶回來的。

「我不甘心！這是我的孩子，我絕不放棄！」八十三年九月三日，小學一年級開學第三天，住在台中的小雅在上學途中被砂石車輾過，送往醫院時下半身已支離破碎、血肉模糊。醫生告訴爸爸：沒希望了，放棄吧！

剛離婚不久的爸爸，獨自面對奄奄一息的女兒，在驚懼悲痛中下了轉院的決定。然而轉到台北林口長庚醫院，醫生還是搖頭說希望不大，在爸爸堅持下，歷經半年的急救觀察，終於才等到一聲：「救回來了！」

這段日子是怎麼過的？「妳要勇敢，一定要活下去，等好起來，爸爸再帶妳去玩：：：」爸爸總是這麼鼓勵小雅，但受驚後的孩子格外脆弱，「好長一段時間我不能離開她的視線，一看不到我，她就會哭！」爸爸回憶著，曾經為了車禍官司趕回台中，三天的時間連換三個看護，每個都拒絕向他收錢，因為哭鬧不止的小雅只要爸爸，誰哄都沒用！

心疼女兒受苦，又數次接到病危通知，堅強的爸爸還是忍不住偷偷哭泣，承受的壓力大到讓他每天半夜掙扎在夢囈中！

為了就近照顧女兒，他跟著在醫院住了半年，花光所有積蓄，事業也垮了。即使保住了命，小雅的骨盆在車禍中整個被壓碎，為了一連串的器官修復手術，爸爸只好暫時在台北租屋，邊打零工，邊帶她進出醫院。

單親爸爸本就辛苦，更何況他要擔心的還不只一個女兒。小雅的姊姊跟弟弟暫時寄住在台中祖父家，爸爸為了照顧小雅，好長一段時間忽略了他們；去年九月回家，發現大女兒的功課一落千丈，想想不行，又不知要在台北待多久，乾脆一起接上來，帶在身邊總較安心。

每天，爸爸總是燒好飯再叫姊妹倆起床、上課，然後有臨時工就去工作，不然就在家中洗衣、打掃。

為了怕小雅傷口感染，爸爸將居家環境整理得乾淨明亮，陽台種著一畦蔬菜，還為兩個女兒養了兩隻小鳥、兩隻小白兔，儘管離鄉背井，爸爸仍用堅實的臂膀，為孩子建構一個溫暖的家。

三年了，削瘦黝黑的爸爸回憶過往的煎熬，總以「習慣了！」帶過，輕描淡寫中隱藏著無盡辛酸，提及傷心處，即使眼中淚光流淌，在女兒面前他總是指著天空笑笑說：「沒事！都過去了，太陽出來啦！」因為他的護翼，女孩們保存了一分天真開朗，沒有被疾病所擊垮，也沒有單親家庭中的陰鬱自卑。

生活靜靜地進行著，小雅的各項手術是爸爸計算日子的標記，醫師評估要重造所有失去的器官，至少還得十年療程。

「孩子是我的，我不會放棄任何機會。」爸爸不在乎即將面臨的十年手術歲月，他所擔心的是更遠的未來，「女孩子總得有個歸宿，如果不盡力醫好，教她將來怎麼嫁人……」

小雅是爸爸一輩子的牽掛呵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