盆盆植栽，正是生命中一件件人事的流轉

文/李笠

陽光斷斷續續自百葉窗外射入室內，璀璨耀目。想起散置室內四處的盆栽難得浸潤陽光下，像在跑接力賽，匆匆將它們放在廚房案台臨窗處。那裡有一大片光可鑑透的玻璃窗，足夠吸飲溫暖的養分。

長期待在室內，有幾座盆栽的葉片，隱隱泛著殘黃。從抽屜找出剪刀，逐葉篩剪。葉落下的邊緣泛著油油的綠光，在陽光下，剪痕分外鮮明。這些室內盆栽有些是朋友送的，有些是從市場買來的。前後院就有放眼的綠，其實不用如此大費周章。但是，在葉盡落的秋，雪覆蓋的冬，何處能有綠的蹤跡？

好奇怪，念頭方起，綠色植物像是事先約好了似的，一盆一盆牽著手，走入了家中各角落。出外購物，眼簾總在植物區打轉，逛一圈準備結帳，盆栽也納入了帳單上。朋友搬家，也去搬回了幾盆合適的。幾番來回，盆栽逐漸增多。

每一座盆栽就是一個故事。這盆的主人搬去舊金山，這盆的去了波士頓，這盆的回去了台南。細葉片的這盆是隔鄰要搬家時送的；大粗葉的是在跳蚤市場買的；觀音座前這株水盆栽，是丈夫帶回的，之前，我們已冷戰數日。

其中，也少了幾盆。學期結束，送給孩子的老師，樹人樹木，感謝她傾心力於孩子的教育；送給剛買房子的廖，祝福她，未來生意盎然，就像這滿盆綠；陳移枝了茂盛多葉的這盆，她說，孩子大了，世界愈來愈不需要她，丈夫工作常月在外，孤單的時候，她常常望著這盆移枝的綠，傾倒滿腹心事。

過去的，現在的與未來的，生命在眾綠睽睽中，靜靜流動。不可思議的是，幾乎已經淡忘的人和臉孔，以及彼此共同經歷過的時日，涓滴湧現。曾經有過的甜蜜與爭吵，生活裡的分分合合，齊齊站在眼前打招呼。

時間慢慢向前走，陽光照射的角度也跟著前進，窗檯的光影一直向旁移動，我將盆栽逐一變動位置，離開陰暗之地，另置在陽光重臨之處。陽光只有在早上這僅有的兩小時臨照窗檯，之後，將受阻於牆面，無法照入。

人生漫如大海，明日在天之涯，將來相遇分散皆未可知。每個人都有獨特的性情，往往為了眼前的歡樂，遺忘共拾采風的同伴。也往往為了微末爭執，失之交臂珍貴的結識之緣。以至讓原本能形成一個圓滿的圓，浮現凹凸不平的殘線。

將盆栽歸回原位，先前剪去的葉片，銳利的葉緣變成平滑，顏色也轉為深一點的綠。我對著盆栽輕輕喚著送與者的名字，也輕輕喚著已離去的。謝謝曾共創的快樂，也很抱歉曾有的齟齬。我正在學習如何跟這些盆栽一樣，在暗室中能持續生長的堅持，在陽光中也能昂然伸枝茁壯。

我蹲在眾綠之前，安謐地靜享與生命的對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