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命樂章也需要休止符

 

王壽來

放緩工作的腳步,我們才能領略生活的情趣。

有一段時間,我得了很嚴重的胃病,照過多次胃鏡,吃了不少抗生素,症狀時輕時 重,未能根治,而禍不單行,胃疾未除,我又患了輕微的精神焦慮症。醫師好言相 勸,強調這兩種「慢性病」均跟情緒及長期工作的壓力有關,患者必須多做運動,並 把生活的步調放慢下來,病情才有可能獲得根本的改善。

「言者諄諄,聽者藐藐」,儘管我深知醫師的話全都是至理名言,但人在江湖,經常 身不由己,再加上得過且過的心態作祟,始終未能痛定思痛地正視自己的病根,直到 有一天我讀到美國女詩人兼專欄作家夏芳守(Sherri Shunfenthal)的一篇英文文 章,這才真正有所覺悟。

作者開門見山地提到一段軼事:人們問一位大師級音樂家,為何能把鋼琴演奏得如此 出神入化?他答說,使旋律這般美妙動聽的,不是他的彈奏,而是音符之間的休止符 (pauses)。

夏氏解釋說,她以撰稿為生,受截稿時限所迫,必須嚴格掌握進度,以便即時完成作 品,而每每在她全神貫注地寫作時,三個稚齡兒女就會輪番過來打擾,一下子要她講 故事,一下子央求她陪伴入睡,一會兒又冒出一些精靈古怪的問題,諸如:「是誰把 星星擺在天空?」「我們為什麼看不到活恐龍?」「暴風雨怎麼不會把鳥兒從鳥巢裡 打落下來?」

她說,小孩不停地打斷她的思緒,固然使她分心,工作的腳步因而必須放緩或暫時停 頓下來,但孩子的擁抱、親吻、柔軟的面頰、純真無邪的話語,也讓她在忙碌的一天 中,頻頻領受人世間的溫馨與善良。這些「干擾」不時的切入,正像旋律的「休止 符」,使生命的樂章分外美妙。

拜讀夏氏此文,我決心自我調整,試著把過去一向緊繃的工作步調放慢下來。

於是,不管有多忙,午休時間,我不再批閱公文,也盡可能婉謝一些非必要的應酬, 取而代之的是,經常徒步到重慶南路一帶逛書店,或到光華商場的舊書城「尋寶」, 抑或跟二三好友小聚聊天。

不管有多忙,在傍晚要離開辦公室時,我一定會先到各科走上一圈,看看有哪些同事 還在加班,我會好整以暇地跟大家話話家常,勸他們早點「打道回府」。

不管有多忙,在周末的時候,我會跟內人權充義工,相偕到住家後頭的醉夢溪,撿拾 漂浮在溪水裡的啤酒瓶、可樂罐及其他五花八門的廢棄物。

從此,我沒有再為胃病或焦慮症看過任何醫師。 【2001/02/12 聯合報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