飛颺生命

台北市復興中學三年望班焦子愷

  自有記憶時起,故園山坳的蹊徑邊,幾簇蒲公英,石礫間萌發瘦長的莖,箭鏃狀的葉匍匐大地;每當黃苞綻放,總似朝陽在綠野亭亭升起。而她雪球似的絨毛,更恆飛颺於我純稚童年的藍天。

  那是段無拘束的歲月,天真的我以為生命是鳶飛魚躍而悠遊自得;課餘之暇,我總攫下蒲公英纖細的柔白,恣意吹拂她成熟的種子。輕盈冠毛彷彿翎羽,乘載豐碩生命;小小身軀荷一世盼望,只求一塊可安歇的土地,生根繁衍。於是我采烈雀躍,看一翮翮生命的雙翅迎風,飛颺,飛颺;歆羨她御風而行的自由,仰慕她不受鉛華的灑脫,從不曾擔心,她是否會找不著方向。

  當童騃蛻變至成熟,生命枷索開始套牢禁錮,生活中太多的羈絆,找不到定位的游離,使我不禁懷疑:是什麼力量堅持著蒲公英的追尋?當飄泊旅途成為宿命,新生的翱翔是否也隨之成為負擔?我不再對她生的韌性抱持虔敬,反不希望她在漫長等待後,甘於溝邊或瓦縫間淡漠餘生。

  愚昧懵懂的我終不滿足於飛颺藍天的剎那芳華,而殘忍地將所有蒲公英生命的渾圓柔纖--成熟,抑或不成熟的種子--全部採擷,收藏於剔透玻璃罐中,以為如此便能將她絕美的生意凝於永恆,卻沒有意識到,這僅是將蒲公英化為玻璃棺中不腐朽的屍。

  我永不會忘記,數日後罐中的變化是如何震撼了我。

  她是如何致力去把握每一分生的契機啊!似乎竭盡細微軀體內涓滴能量,朵朵茸球皆衝破綠萼的束縛,掙扎開綻成圓融的弧度後,鞠躬盡瘁般在瓶中奄奄如破絮瘁羽。

  我緊握住玻璃罐的手不禁顫抖--我是何其無情地摧毀了這生命的堅韌與毅力啊!蒲公英所堅持的是最謙卑單純的希冀--以忠實的態度完成生命的輪迴,每一顆種子都深切明瞭,她是母體孕育的新生,所以奮力起飛,以蓬柔羽翼追尋生命歸宿,並不企求燦爛輝煌,也不曾在飄泊中迷失方向,因為不論環境如何,蒲公英都能以璞真平和且堅毅的心去面對,隨遇而安,樂天知命,生命歷程中無論是冬天的霜雪抑或夏日的薰風,都將在她體內轉化成下一世內歛的生命。

  而我何嘗不是如此?每一段新的生命旅程,總有不可避免的陣痛與啼哭,徘徊與摸索;與其嘗試將自己塑成圓融,不如在心中植一株蒲公英,讓生命堅持如她纖細的茸毛,將生的起止連成圓弧;且不論生之歷程中是淚色或笑容,皆以淡泊與溫柔去體驗周遭的人、事、物,即使殞落陷溺,回首菲薄流年時,我仍可坦然一笑,至少曾經烙印天空外的天空,山巒外的山巒,曾經我以達觀蘊藉之姿,成就了生命完滿的輪迴!當生命終環成雪絨般圓熟,則此程便如天使光圈般具有神聖的意義與力量!

  滿拳握起罐中的蒲公英,她生的吶喊似在指隙間迴盪,鼓氣一吹,茸毛像潔白的雲絮悠遊於藍穹之上,飛颺,飛颺--我堅信,我們都會找到生的方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