喜歡教書

  你為什麼要教書?
  有個朋友聽到我說不願接受一份學校行政工作時,問我這個問題。他感到大惑不解,何以我想要一個顯然可以「步步高升」的職位,從而可以達到許多人從小就被教導說長大後應該達到的目標:有錢有勢。
  當然,我教書並非因為覺得它很輕鬆。我為了謀生,曾經做過不少工作:推土機維修技工、木匠、大學行政人員、作家,而其中最難的就是教書。對我來說,教書是一份令人雙眼發紅、掌心出汗和情緒低落的職業。雙眼發紅是因為不論頭一天晚上我備課備到多麼晚還不睡,上課時總感到準備不夠。掌手出汗是因為我總是還沒有走進教室就神經緊張,老覺得學生們一定會發現我是個蠢才。情緒低落是因為我上了一個鐘頭課後走出教室時,便深信自己比平日更加令人厭煩。
  我教書也不是因為我認為自己知道許多答案,或是知道許多非與別人分享不可的知識。有時見到學生居然在聽我講課時作筆記,我也覺得驚奇!
  那麼,我到底為什麼要什麼教書呢?
  我教書是因為大學學年的時間安排。六、七和八月可使我有機會把思考、研究和寫作混合進,而這三樣東酉都是我教學秘訣中所不可缺少的。我教書是因為它是一種建立在變化上的職業。即使教材不變時,我也在變,而更重要的是我的學生也在變。我教書是因為我喜歡那種自由!可以出錯,可以學到教訓,可以鼓勵自己和鼓勵學生。作為老師,我就是自己的老闆。一年級的學生學寫作時,如果我要他們自行創作自己的寫作教科書,也許可以說不行?這樣的課程可能完全失敗,但我們大家都可以從失敗中學到東西。
  我教書是因為我喜歡向學生問一些必須動腦筋才能回答的問題,不好的問題也有很多正確的答案。在教書的時候,我有時會碰到一些很好的問題。我教書是因為我喜歡學習。事實上,只有不斷學習我才能繼續當老師。我從事這個職業以來的一個重大發現,就是我教得最好的並非我所熟知的東西,而是我想要學習的東西。
  我教書是因為我喜歡在這個象牙塔般的職業之內找出一些途徑,使自己和我的學生能夠走出象牙塔而進入現實世界。我曾經教過個名叫「在技術社會中自力更生」的課程,我要那十五名學生閱讀愛默生、梭羅和赫胥黎的著作,而且要做讀書筆記,學期結束時他們還要寫一篇論文。此外,我們還成立了一家公司,向銀行借貸買了一間破舊房子將它翻新,實踐如何進行自力更生。學期結束時,我們賣了房子、付清貸款、繳交稅項,然後把賺到的利潤大家平分。
  一般的英文課程,當然不採取這種方式。但是這十五名未來的律師、會計師和商人經過這次體驗之後,突然發覺自己能夠以新的眼光來閱讀梭羅的「林中生活」(Walden)。他們明白了為什麼梭羅要到森林中去,他怎樣建造那間小木屋,以及他為什悉對自己的體驗感到喜悅而想告訴世人。同時,他們也明白了梭羅為什麼最後耍離開森林。因為他已嚐過了華爾騰池的甘泉,此後應該繼續嚐嚐其他地方的瓊漿玉液。我教書是因為它使我能嚐到許多瓊漿玉液,能走進許多森林之中又再出來,能讀到許多好書,以及能發現許多象牙塔和現實世界中的經驗。教書使我有步驟、有變化、有挑戰以及有不斷學習的機會。
  可是,我還沒有提到我要教書的最重要理由。
  理由之一是維姬。維姬是第一個在我指導下攻讀博士學位的學生。她是個精力充沛的年輕女子,雖然愛好文學,但看不到做學術研究工作的嚴格和艱苦。可是,她在撰寫那篇關於一位不大出名的十四世紀詩人的論文時,卻埋頭苦幹,不斷研究。她還寫了不少文章寄給許多學術刊物,而且這全是她自己一個人進行的,我只是偶然略加督促而已。不過,我親眼看見她寫成那篇論文,親身聽到她那些文章全部獲得刊登,而且看到她獲得了一份工作和獲得哈佛大學給學著作權撰寫獎學金,而她那部著作的中心思想,是她在做我的學生時所開始形成的。
  另一個理由是喬治,他是我教過的學生中最聰明的一個。起初他是學工程的,但後來認為自己對人比對物更有興趣,所以轉學英文。他一直跟我修完碩士學位課程,目前在初級中學擔任英文教師。
  還有琴妮,她中途離開大學,但是有幾個同班同學把她帶回學校,因為他們要她看看那個自力更生房屋翻新計畫的結杲。她回來時我在場。後來她告訴我說,她對城市的貧民問題已發生興趣,以後要繼續求學,要成為一個維護民權的律師。
  還有賈琪,她是打掃清潔女工,但她靠直覺知道的事情,比我們許多人靠分析才知道的事情要多得多。賈琪已決心完成中學教育,然後再進大學。
  這些都是我要教書的真正理由,我曾親眼看見這些人格成長和變化,而身為老師,就像創世之際親眼看到泥土露出生機一樣。生機初露之際能夠身臨其境,沒有比它更令人興奮的事了。
  從教書的職位升任行政工作,也許會使我有錢有勢。可是我有的是錢,因為我已獲得薪酬去做自己最喜歡的事情:讀書、與人談話、發現新事物、以及提出如「財富有什麼用?」之類的問題。我也有權有勢,我有權督促別人、有權煽動智慧火花、有權問一些令人頭痛的問題、有權讚揚別人對我的回答,有權指責別人不說真話、有權建議要看哪些書和指出一條正確的道路。還有什麼權力比這些更重要?
  而且,教書除了可獲得金錢和權勢,還可提供一種東西,那就是愛。不單是對學習、對書本以及對各種思想的愛,還有對學生的愛,例如老師遇到一名資質非凡開始成材的學生時,對那個學生所感到的愛。也許,愛不是個切確的字眼--魔力更為切確。
  我教書是因為身處一群正在開始變化成長的青年之間時,有時發覺自己也和她們一起變化成長。


∼∼本文作者為美國賓夕法尼亞州李海大學英語系教授--Peter G. Beidl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