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憶

 

我的眼瞼上有顆小痣,聽說那是愛哭痣。記得小學時,同學都回家吃午飯,我則等待母親送來溫熱可口的飯菜。平常下課時間,除了姊姊背我上洗手間,幾乎足不出戶。惟中午時分,校園冷靜,用過飯後,才敢蹲著走出教室,靠著枝幹壯碩的榕樹,享受綠蔭下的陽光空氣。有時候隔壁班同學回校得早,三五成群經過,不免指指點點:「那個跛腳彎彎曲曲的樣子,好畸形哦!」耳畔傳來陣陣揶揄之聲,使我一面黯然哭泣,一面踉踉蹌蹌地蹲爬躲進教室。

當時國民教育尚未延長,升國中必須考試。下課後同學多去補習,我獨自留在教室寫功課,等待同校任教的大姊下班,騎腳踏車載我回家。雖未補習,成績頗為優異;印象中,大多保持第三名。但不知何故,每次月考後總是悶悶不樂,又深恐母親看見,時常躲入浴室傷心流淚。究竟是為不能參加補習而哭?或是為不曾得過第一名而哭?我已不復辨析。跛腳的嘲弄及考試的得失,恰似童年兩條氾濫的淚河。

而今年近四十,對於形殘之身和成績名次早已不惑,偶然回憶,仍是心結;直到前年暑假,拜訪睽違甚久的小學導師,終於豁然而解。吳靜華老師溫柔而疼惜的語調,如樂曲主旋律般迴盪不已:「你平常考試經常一百分,但每次月考必定空下最後一題,我非常納悶:明明會答為何不寫?你說:我不考第一名,不要上台領獎。老師仍然記憶深刻,尤其是你回答時,那倔強堅定的眼神,竟然沒有眼淚!」

當年回答時沒有眼淚,二十五年後聞聽此事,卻已淚水滂沱。